第433章 破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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朔风怒号，卷着雪粒子抽打在窗棂上，呜呜作响。暖阁内炭盆烧得通红，却驱不散几位大员眉宇间的凝重寒气。

新任陕西三边总督、新建伯王守仁身着常服，端坐主位，面容清癯，目光沉静如深潭。下首左侧，宁夏镇守太监李昕，裹着玄色貂裘，捧着一只精巧的铜胎珐琅手炉，眼皮似抬非抬，白净无须的面皮在炭火映照下泛着光。右侧，宁夏总兵官、右都督杭雄按剑而坐，虽甲胄未卸却坐姿挺拔如松，虬髯戟张，一双虎目精光四射，此刻正焦灼地盯着主位。下首末座，陕西按察司兵备佥事李铎，青袍文官，正襟危坐，眼神在几位上官脸上逡巡闪烁。

杭雄声若洪钟，一掌拍在铺着舆图的案几上，震得茶盏轻跳：“督宪！军情火急！探子刚报，亦卜剌那老贼，已将能战之丁尽驱贺兰山口，辎重牛羊紧随其后！这天寒地冻，黄河冰面一日厚过一日！一旦冻实，虏骑踏冰入套，宁夏、延绥、固原三镇首当其冲，顷刻便是燎原之势！标下请令，点本部五千精骑，配足火器，立时出镇远关，奔袭其前锋营地！趁他脚跟未稳，打他个措手不及！断不能叫这老虏舒舒服服等着渡河！”

众人怎不知他心中打算，他刚至宁夏还未半年，这北虏就来给自己送军功。不过他也有资格请战，今年都六十六了，世袭绥德卫总旗，凭着军功一步一步做到了今日的官职，他镇守边关几十载，深知北虏秉性，此时不出击，待其过河如鱼得水，再想剿灭，难矣！

李昕瞥了杭雄一眼，又瞅瞅王守仁，这新建伯虽是文臣，却有大功于朝，心中不经一叹：万岁爷可真是看重陕西啊。

只见李昕慢条斯理地揭开杯盖，吹了吹浮沫，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：“杭帅忠勇，李某佩服。只是…”说着眼皮微抬，又瞥了杭雄一眼“这冰天雪地，几百里奔袭，人困马乏。那虏酋亦卜剌，也是草原上厮杀出来的老狐狸，岂是好相与的？万一扑空，或是反中了埋伏，折损了朝廷好不容易练就的精锐…这罪责，杭帅，你担得起，我可担待不起哟。”

同时心中盘算：“这杭雄勇是勇了，到底六十六了，万一出个岔子，自己怎么给万岁爷交差？再说自己是奉旨监军，首要便是‘稳妥’二字。胜了，自然皆大欢喜，督宪、自己、他杭雄都少不了功赏；可若败了…哼，总得有人顶缸。再者，大军一动，粮秣军饷流水般出去，库里那点积蓄，还得紧着京里各位大珰的体面呢。不说多，就是在西安坐镇的谷公公，都少不了他一份。”

李铎见此，便见缝插针，急忙拱手道：“李公公明鉴！杭帅赤心为国，卑职感佩。然孙子云：‘先为不可胜，以待敌之可胜’。虏势汹汹，兼有地利。我军若仓促出击，胜败难料。依卑职浅见，不若效法督宪当年平宸濠故智，深沟高垒，凭坚城、用锐炮，待其顿兵于坚城之下，锐气耗光，粮秣不济，再以王师击其惰归，方为上策！”

说完他偷觑王守仁神色，心中暗忖：“守城最是万安。新建伯当年在江西也是稳守后发制人。杭雄这老帅想行险，万一折了本钱，我这小小兵备佥事前程堪忧，还是守城稳妥，有功无过。”

王守仁一直静听，此刻方缓缓抬手，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，似乎压住了窗外的风啸与阁内的争执：“杭帅锐意，兵宪持重，李公公虑及周全，皆是为国分忧。然今日虏情，与宸濠之叛，实有天渊之别。”只见他目光如电，扫过众人，最终落在地图贺兰山的位置“亦卜剌，穷途末路之寇耳！自青海败走，远遁至此，人困马乏，粮秣匮乏。其屯兵贺兰，非为久据，实乃觊觎河套水草，欲趁黄河冰合，渡河寻个安身之地。其意在‘渡河求生’，不在‘与我决战’；其心在‘避祸图存’，不在‘攻城略地’。此，正其外强中干之相！”

杭雄闻言眉头紧锁，仍带疑虑：“督宪明察！可虏骑剽悍，若任其渡河，如困兽入林，再想驱除，必是旷日持久，边民涂炭啊！”

王守仁嘴角微扬，露出一丝淡笑：“故吾等，不令其‘渡’，亦不令其‘安’。破敌之要，不在血战冰河，而在…攻其心志于贺兰山下！”说着目光转向李昕，语气转重：“李公公。”

李昕闻言被点名，身形微正，放下手炉；“督宪请吩咐，咱家谨受教。”

王守仁便道：“有劳公公即刻行文沿河州县卫所，并遣得力心腹，传檄临近蒙古诸部。其一，严令沿河五十里内，军民人等，务必将粮秣、牲畜、柴草，尽数搬进堡寨坚城！敢留一粒粮、一根草于野地资敌者，立斩不赦，家产充公！其二，檄谕诸蒙古头人：朝廷深知尔等或被亦卜剌裹挟，或受其胁迫，情非得已。凡能幡然悔悟，率部来归者，朝廷必赦其前罪，开市抚赏，视同赤子！若有豪杰能生擒亦卜剌，或斩其首级来献者，赏银万两，封世袭指挥使！即便力弱，若能密传虏情，或于虏中宣扬天朝恩德、使其部众离心者，亦按其功勋大小，厚赏不吝！ 此檄文，需以总督衙门与镇守太监衙门联名，务必广布虏营！公公久镇宁夏，深谙边情，与诸部或有旧谊，此分化攻心之策成败，系于公公一身！”

王守仁这点做的不错，李昕是正德十八年就被调到这里来了，要不是因为种勋，此刻应该都被调回京师了，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吃沙子？

李昕心中飞快计较：“好个王守仁！坚壁清野，省了守城钱粮的麻烦；招抚分化，更是妙棋，若成了是泼天的大功，联名之下咱家稳稳分润；即便不成，也显得尽心竭力，罪责不到咱家头上。”

念及此面上顿时堆起热络笑容，于是道：“新建伯妙算！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！此攻心为上，不战而屈人之兵，真乃庙堂之策！咱家这就亲自去办！定叫那檄文插翅飞入虏营，字字句句如刀似剑，剜那老虏的心肝！”说罢，拢了拢貂裘，缓步而出，脚步带着一丝轻快。

王守仁目送李昕离去，转向杭雄，接着道：“杭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