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升堂审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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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巴统领。”</p>

“末将在！”巴图鲁立刻转身，动作牵扯到伤口，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</p>

“你的伤…”毛草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，“让张院正亲自为你诊治，用最好的药。本宫…需要你尽快好起来。”后面半句，她没有说出口，但彼此心照不宣。暗卫初建，风雨欲来，她需要这把最锋利的刀时刻保持锋芒。</p>

“谢娘娘关怀！末将皮糙肉厚，这点伤不碍事！”巴图鲁咧嘴一笑，牵动了嘴角的伤口，显得有些狰狞，但眼中的光芒却更加坚定。</p>

毛草灵点了点头，不再多言。她需要一点时间，一点独处的时间，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切，来重新凝聚那几乎耗尽的心力。</p>

殿内烛火通明，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，孤寂而料峭。</p>

不知过了多久，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。</p>

“启禀娘娘！”一名侍卫在殿门口单膝跪地，“陛下…陛下醒了片刻！召…召见娘娘！”</p>

父皇醒了？！</p>

毛草灵猛地睁开眼，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强行驱散！她霍然起身，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担忧、急切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光芒。</p>

“赫连大人，巴统领，随本宫前去探望陛下！”她毫不犹豫地下令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，但脚步却比平时快了几分。</p>

“是！”</p>

赫连勃和巴图鲁立刻紧随其后。</p>

一行人匆匆离开一片狼藉的栖梧宫正殿，穿过寂静的回廊，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快步走去。深沉的夜色笼罩着重重宫阙，琉璃瓦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。夜风吹过空旷的广场，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，卷起毛草灵紫色的宫装裙摆。</p>

她的心，却比这夜风更冷，更沉。</p>

栖梧宫的鬼影似乎暂时驱散了，但东宫深处那只名为“鹞鹰”的幽灵，却如同巨大的阴霾，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，也笼罩在整个皇城之上。</p>

前路，依旧是浓雾弥漫，杀机四伏。她这个刚刚加冕的皇贵妃，不过是踏上了另一条更加凶险、更加孤独的征途。</p>

皇帝寝宫——养心殿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。殿外侍卫林立，气氛肃杀凝重。</p>

毛草灵深吸一口气，将所有的思绪强行压下，挺直脊梁，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皇贵妃的、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与威严，迈步踏入了那灯火通明却又充满了病弱气息的殿门。</p>

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。重重明黄色的纱幔低垂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。几名御医垂手侍立在角落，大气不敢出。</p>

龙床之上，皇帝拓跋焘半倚着厚厚的锦垫，脸色是病态的蜡黄，眼窝深陷，嘴唇干裂泛着青紫色。仅仅是一夜之间，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，只剩下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躯壳。他微微喘息着，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费力。</p>

然而，当他的目光穿过纱幔，落在走进来的毛草灵身上时，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里，却陡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复杂的光芒。那光芒里，有劫后余生的虚弱，有对眼前局势的了然，有深深的疲惫，更有一丝…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。</p>

毛草灵快步上前，在龙床边盈盈拜倒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关切：“臣妾参见陛下！陛下…您终于醒了！臣妾…臣妾忧心如焚！”</p>

“爱…爱妃…”皇帝的声音嘶哑干涩，如同破旧的风箱，他吃力地抬起枯瘦的手，似乎想碰触毛草灵，“近…近前来…让朕…看看你…”</p>

毛草灵依言膝行几步，靠近龙床，抬起头，眼中适时地蓄满了泪水，将额角那道细小的血痕和苍白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皇帝眼前，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委屈。</p>

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额角的伤和苍白的脸上，又缓缓下移，扫过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紫色宫装，眼神深处那抹审视似乎更深了些。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，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。</p>

“栖…栖梧宫…的事…”皇帝喘息着，断断续续地说，“赫连勃…已…已大致禀报…朕…知道了…”</p>

他浑浊的目光转向毛草灵身后的赫连勃和巴图鲁，尤其是在看到巴图鲁浑身浴血、伤痕累累的模样时，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激赏。</p>

“爱妃…受惊了…”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毛草灵脸上，声音带着一丝安抚，“宏儿…糊涂…慕容氏…毒妇…构陷于你…朕…心甚痛…”</p>

“陛下…”毛草灵垂下眼帘，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，“臣妾蒙陛下信任，得以侍奉左右，已是天大的福分。只恨奸人构陷，累及陛下圣体…臣妾…万死难辞其咎！”她的话语充满了自责与对皇帝的担忧。</p>

皇帝微微摇头，喘息更加急促：“不…不怪你…是朕…识人不明…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咳得撕心裂肺，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。旁边的御医慌忙上前，却被皇帝挥手制止。</p>

咳声稍歇，皇帝的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，那锐利之中，带着一种帝王特有的、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决断。他死死盯着毛草灵的眼睛，仿佛要透过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，看穿她内心最深处。</p>

“朕…封你为皇贵妃…赐你权柄…”皇帝的声音虽然虚弱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，“肃清宫闱…彻查谋逆…爱妃…你…可知其重？”</p>

来了！</p>

毛草灵的心猛地一紧！这是试探，也是交付！皇帝在问，她是否真的明白这权柄背后的血雨腥风，是否真的有能力、有决心去握住这把双刃剑，去替他扫清这宫中的魑魅魍魉，甚至…去面对那可能隐藏在暗处的、更可怕的敌人！</p>

毛草灵迎上皇帝那锐利而冰冷的目光，没有丝毫闪躲。眼中的泪水瞬间收敛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、淬炼而出的、无比坚定的冰冷锋芒！那锋芒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，带着斩断一切荆棘的决心！</p>

她挺直了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脊梁，声音清晰、沉稳，如同金玉相击，在这弥漫着药味的寝殿内铮然回响：</p>

“陛下厚恩，臣妾万死难报！宫闱不清，则陛下圣躬难安！逆党不除，则国本动摇！臣妾蒙陛下信重，执此权柄，定当…竭尽心力，明察秋毫！无论牵涉何人，身处何位，但有谋逆不轨、危害陛下、动摇国本者——”</p>

她微微一顿，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，带着斩钉截铁、玉石俱焚的决绝：</p>

“——臣妾，必为陛下，犁庭扫穴，除之而后快！纵使粉身碎骨，肝脑涂地，亦在所不惜！”</p>

誓言铮铮，掷地有声！</p>

寝殿内一片死寂。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。</p>

皇帝浑浊的双眼，死死地盯着毛草灵。在那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面容上，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深处，他似乎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——那是属于他年轻时的锋芒，属于一个真正的帝王者，在绝境中爆发出的、足以焚毁一切障碍的意志！</p>

一丝极其复杂、难以言喻的情绪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在皇帝眼底深处掠过。有释然，有决断，或许…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？</p>

“好…好…”皇帝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，极度疲惫地挥了挥手，“朕…累了…爱妃…宫闱之事…朕…托付于你了…去吧…”</p>

“臣妾告退！陛下万福金安！”毛草灵深深叩首，再抬头时，脸上只剩下对皇帝病体的担忧，方才那惊心动魄的锋芒已悄然敛去。</p>

她起身，带着赫连勃和巴图鲁，恭敬地退出了养心殿。</p>

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，隔绝了那浓重的药味和帝王的威压。</p>

殿外，夜色深沉依旧，宫灯在风中摇曳，投下幢幢鬼影。</p>

毛草灵站在养心殿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，紫色的宫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。她望着眼前这庞大、幽深、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重重宫阙，望着那隐藏在黑暗最深处、代表着储君地位的东宫方向。</p>

皇帝最后那声叹息和复杂的眼神，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头。那绝非全然的信任。</p>

东宫…鹞鹰…</p>

前路，依旧是万丈深渊，杀机四伏。她这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皇贵妃，不过是刚刚踏入了这盘以天下为棋局、以性命为赌注的棋局中心。</p>

她缓缓抬起手，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抚过额角那道细小的伤痕。微痛传来，带着一丝清醒的麻痒。</p>

然后，她收回手，挺直了背脊，脸上再无一丝波澜，只剩下一种被冰雪彻底覆盖的平静与决绝。</p>

“回宫。”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，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无比。</p>

紫色的身影，如同暗夜里一朵孤绝而坚韧的花，带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，一步步走下台阶，重新融入了那深不见底的、名为皇宫的巨兽口中。</p>